御風而行,足下繁盛的枝葉因為受到打擾而輕顫出聲。
來者超凡絕塵的身影曳著不可一世的瀟灑,眉眼間盡是掩不住的自在逍遙。
優雅前進,直到底下連綿的綠海中露出了一座不起眼的小屋,凌空踏葉的男子才緩緩降下身形。
「劍尊,我總算等到您了!」方才落地,屋外守候之人立即迎上前來。
被稱為劍尊的人,心底發著笑。
想來,誅天這次是認真的,否則不會遣人特意在此等他。
幾日前深夜約談中的語重心長,原是他的最後通牒。
「裡面還有人嗎?」男子不急不徐的問著守候者。
「販子及其他劍尊皆以離開,屋內只剩一名孩童。」
「是嗎?」看似不以為意的回答,其實有著無奈。
所有齊享劍尊盛名的同袍,早已為魔劍道教養出一代又一代的劍者,從普通的士兵上至優秀的幹部都有。
獨他,不是故意誤了與人口販子的約,就是在交接之時遲遲未至。
所以至今,他那令誅天讚賞的劍術仍無人承繼。
魔劍道之主的苦心,他並非不懂。
更何況身為魔劍道的一份子,本是理該對組織貢獻一己之力的。
只是想到要從人口販子手中接過那擁有魔界血統,卻不知為何流離的孩童,就讓他覺得沉重。
生為紛亂爭戰不斷的魔界之人已是不幸。
再經過人口販子不知用什麼樣的手段買賣至此,然後成為魔劍道掠奪霸權的棋子,就算是一只小兵小卒,孩童都是無辜……
魔劍之尊,即身負著為魔劍道培育優良劍者的重職,一種無上的榮耀。
但,那盛名,總是字字喊的令他心痛!
「讓我看看那孩子吧!」該來的總是要來。
「劍尊,那名孩童……」守候者吞吐著,好似有些不知該如何啟齒。
「怎麼?有問題嗎?」男子疑狐的看著面前之人。
不得不做交待的守候者,只好趨步上前附耳說明一切。
「有這等事?」聽完原由的男子,臉上也浮起驚異。
「是……」
「那販子呢?」
「收下錢就走了。」
看來販子是想魚目混珠好賺取暴利。「其他尊者知情嗎?」
「這……」
怎麼?故意把麻煩留給他?
這群人何時才會學著老實些?
不服氣,也是好奇,男子大步的推門入屋。
幽暗的室內,一抹弱小單薄的身軀抱腿屈坐在散落的稻草堆上。
沾黏著塵土的破舊衣裳,訴說著早前一場孩童間扭打的狼狽。
一頭糾結凌亂的長髮披散,把那低垂的臉孔完全覆蓋的看不見。
如此景像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不堪的。
尤其……是名女童。
「女娃!」男子抽出佩劍,指向那團小小的身影。「我現在就要結束妳的生命,妳有什麼話要說?」
異於所有常人該有的反應,女童緩緩立起身,且毫不畏懼的跨步向前,直至劍尖抵進心口,才聽見她發出如幼貓般的細細聲響。「無話可說……」
被劍尖觸及的衣襟,透出了淡淡地腥紅。
不動的持劍者沒有運出半點勁道,全是女童出力將劍身沒入自己體內。
什麼樣的遭遇會讓不到幾歲的孩子如此求死心切?
藏身背後的故事引發男子的幽思。
「好膽識!」男子嘆賞著。「娃兒,我中意妳了!」
收起劍,他轉向立於後方的人頷首。「我要這孩子,你回去向魔皇覆命吧!」
「劍尊,這……」
「放心!雖然這個女娃是個凡人之子,但沒有魔血的她資質絕對不輸給任何人。」
語畢,男子趨前,將纖瘦的身軀摟抱在懷裡。「跟我去吃點東西吧!」
女童沒有回應,但也沒掙扎的由他抱著離開。
「劍尊,您的決定會不會太衝動了些?是不是……要再考慮一下?」慌了心神的守候者,面色蒼白的擋住男子的去路。
在魔劍道生存不易,若要讓這名女童置身其中,倒不如現下一劍殺了她還比較好些。
看出對方的疑慮,男子淡笑著回答。「轉告魔皇,這孩子絕對會讓他非常滿意的!」
是呀!誅天等待的不就是他的傳承嗎?
現在時機到了,而且這也將是他畢生唯一的一個弟子。
不讓守候者再有開口遊說的機會,男子穿過他身側向屋外邁步而去。
「妳想要吃什麼?」故意轉移話題的低頭尋問懷中女童,徒留守候者一人在原地發著涔涔冷汗。
***
「妳不餓嗎?」看著只低頭對碗內食物沈思,卻不動箸的女童問。「還是……不合妳味口?」
仍然沒有應答。
「這間酒樓是西漠市集中廚藝最精湛的一家,東西應該不會那麼的難以入口才是!」
良久,女童總算抬起了頭。「為何不殺我?」
說這話時,她臉上是沒有表情的。
望著首次看清的面容,他把一箸菜塞進口中慢慢咬著,連帶一迸把女童的神情也咀嚼進去。
「為什麼想死?」放下筷子,他柔聲的問著。
「膩了!」垂下眼簾,語氣淡的不能再淡。
「活膩了?妳沒我活的久吧?」
「我覺得累了……」沒抬眼,神情、語氣依舊。
「以後也許可以輕鬆些。」
女童無語,但再度抬起的目光直直望入他的眼裡。
漾出微笑,舉箸夾起一片紅燒肉堆進她的碗中。「美食,就是輕鬆的開始。」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女童斷然結語。
「沒錯!」她的機伶讓他會心一笑。「是需要付出代價,但妳可以有更好的生存環境。」
似乎是命中要害,女童削瘦的臉上不小心爬上了疲憊。
「我該怎麼喚妳?」
「……我沒有名。」
棄兒?……他猜測著。「哪裡人士?」
女童搖著頭,似乎也想藉此甩掉一身的陰霾。
「爹娘呢?」
「沒有……爹娘。」最後吐出的兩個字,既是陌生又讓她痛。
「難為妳了!」
「有人說,我是妓女生下的雜種,……也有人說我是天生剋命的鐵掃把……」這是她開口以來,說出最多話的一次,卻字字使人的心感到發疼。
「別聽人胡說!」
「不然……我怎麼會沒人要呢?」反問。語氣輕鬆,問題也簡單,卻讓人當下啞口。
「沒道理吧?明明我就沒做過壞事。」瞬間,她自嘲的揚了揚嘴角。
所有一切看在男子的眼中,除了憐惜還是憐惜。
不該有的想法,超齡的表現,原來都是因為那個小小的身體裡鎖住太多辛酸與滄桑。
一般孩童所要擁有的,這個孩子從來沒有過,她……很苦吧!
「為什麼妳不哭?」
「哭?」
「對!哭,妳可以哭的,沒人會取笑妳。」
「沒道理。」女童再次搖頭。
「怎麼說?」男子對她的答案感到愕然。
「哭能改變一切?沒道理!」
「這麼說也沒錯……」
「是吧!」長睫低垂,似乎也是在嘆著她一生中的諸多沒道理。
「不哭也可以,那……妳是不是願意成為我的寶呢?」
「寶?」疑惑讓她不自覺的擰起眉心。
「是的!我會照料妳的一切,並且讓妳繼承我的劍法。」
「劍法?」實在不明白眼前的怪人究竟是何來歷。「我辦的到嗎?」
「可以!」男子信心十足的笑答。
其實剛才把她一路抱來,目的就是在查探她的體能狀況是否是劍術傳承的適當人選。
因為長期營養不良,所以讓她的外表比實際年齡小了些。
她這等年紀練劍已屬太晚,但天生筋骨異常的柔軟,卻讓她擁有了習劍的最好條件。
如果領悟力夠敏銳的話,她一定是個絕佳的上乘劍者。
或許,這是上天給她的一個補償吧!
雙眼歛下,女童沈默著,因為她不知道答應與不答應會對她有什麼不同,轉變到底是好還是壞?
「妳……我先替妳起個名,好嗎?」
瞧了瞧他,女童輕輕地點頭。
「嗯……」正當男子思索著要用什麼字眼來放在女童身上比較貼切時,突然靈光乍閃地想起了那句詞。
“無心插柳柳成蔭”。說的不正是今天的情況嗎?兩人無心的相遇,女童身世裡的無心。
這名,再適合不過了!
「喚妳“無心”,好嗎?」
「無心?」女童跟著複述了一次。「……隨便。」其實從來沒有名字的她,根本無法去判斷名字的好壞。
「妳不喜歡?」
「沒有。」
「那笑一笑會比較有說服力哦!妳笑起來是很好看的。」
笑?
很少有表情變化的女童似乎覺得困擾,因為她只有在自我嘲諷時,才會勉強的牽動嘴角。
男子看出她的茫然,輕鬆朝女童展出一抹溫柔的笑容,目的就是要讓她了解那並非是很困難的事。
學習般地,女童很努力的把嘴角上揚,有些牽強但算是成功了一半。
「很好!接下來妳想要學什麼我都可以教妳,不管是讀書寫字,或是丹青、琴藝,我還可以為妳請來名師調教。另外……」男子伸手撥開遮在女孩臉上的髮絲。「妳還能把頭髮修剪整理、穿美麗的衣裳、吃好吃的食物、睡溫暖的床舖,妳可以過的這麼好的。」
聽著男子的承諾,從來沒有一天正常生活的女童,覺得比作夢還不切實際。
若是答應,她必須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呢?
「還是……」男子給了她第二個選擇。「妳希望回到中原?如果妳想回去,順著市集的大路往東走就行了。」
這個提議,其實男子並不是很想說出口,但他無法自私地只想著自己的心情。
女童不發一語,低頭盯著散在胸前的凌亂長髮跟剛才挺身讓劍刺入的斑斑殷紅,兩種選擇的拉距就這麼的在她眼前演出。
一餐沒一餐的乞討渡日與可以預見的刀劍生涯,她究竟該選擇哪一邊?
不忍看她如此內心交戰,男子突然萌生念頭想讓女童回歸到她原來的地方。
在魔劍道確實可以受到他的庇護,但不見得將來她不會覺得悔恨。
也許……還是讓她過的平靜比較好些吧!
澀澀一笑,他再度重申。「當然,我會給妳些錢然後再送妳回中原,妳可以安穩的過個一段時日。」
男子輕拍了拍女童的後腦勺,溫柔的像是對待自己的親生子女那般。「來吧!快把飯菜吃了,我好送妳回去。」
突然好像有什麼東西凝在胸口似的,讓女童覺得呼吸有些不自然起來。
這感覺是什麼?她應該是沒有情緒的才對。
可是,打從有記憶起就沒人對她這麼好過,從來沒有……
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明確的知道,而且……不悔!
深深地吐口氣,女童下了決心的仰起頭,目光堅定不移地深望進男子的眼裡。「我沒地方可以回去……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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