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塵秋色

霧煙翻飛流轉，最後攀附上翠色葉面，直到油綠再也負荷不了之時。

滴答──

水面被打上了波紋，一層一層，為平靜的溫泉畫下了些許圖騰。

以往這裡都是這樣的景像，安和的像時光凝滯不願前去。

但，泉水知道，此後就不再是如此。

一個濤起，池心竄出個身影，震得水波溢上了岸邊的石塊。

幾聲悶悶的嗆咳中，擾亂一池寧靜的人甩開臉上溼轆轆的髮，也用手背抹去掛在睫上的晶瑩。

雙臂朝前揮開，池中人往岸邊最平滑的一塊石頭游去。

迴身輕靠，把頭仰枕在石上，並將身體盡量沒入溫暖的泉水中。

視線直去，眼前全是一片淡淡的迷濛。

噘嘴吹了吹，也只能輕輕的化開其中一角。

可是，那個顏色就這麼地由細縫中滲進她的眼裡。

那個能夠讓她想著很多事情的藍……

怎麼會戀上這個色調，她自己也不清楚。

不過確定是踏入西漠以後的事……

一派的藍，在她的衣著上也能見著。

不管縫衣師傅如何鼓吹質料上等的布帛，非藍，她絕對是固執的推開那些綾纙綢緞。

對峙的景像常常發生，但授她劍術的人總是噙著笑意旁觀。

那人……她的師父，是真心的對她呵護疼愛。

縱然，他在劍術上要求的十分嚴謹苛刻，可是卻仍細心尋來可以私有的溫泉，讓她得以舒解肌肉筋骨上的酸疼。

她是感激的！

著華服、餐餐溫飽、安心的裹著絲被入眠，她總算不必再去為生活上的點點滴滴困擾。

琴、棋、書、畫，富家千金方有資格學習的才藝，一介孤兒的她也能夠享有。

雖然過往辛酸不能忘却，可是已淡薄在記憶當中。

生不如死的念頭也逐漸不再浮現，雖然她依然覺得自己是死不足惜，依舊是感情麻木……

但，他所做的一切，她是真的打從心底感激！

可是……她卻連個謝意都表達不出來。

甚至那個笑……都給的不完美……

她只能盡自己所能的學好劍術，因為她知道那是他最期望的事，也是讓他不被魔劍道之主刁難的事。

可是她還是希望自己可以再為他做點什麼，不然，最起碼那個笑容……也要能夠滿分……

回神。藍，又再度被煙幕遮掩。

這次她不再吹拂，而是雙手朝上揮去，揭開一方朦朧。

到底……該怎麼做呢？

素手靠上額前，對著再次探入的藍，迷惘的心不禁淡淡呢喃。

***　

見到那個身著藍衣的娃兒又是一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天際瞧，就讓他臉上不自主的爬上笑意。

傻嗎？不──

來到她身旁也跟著席地而坐。「今天的天空還可以嗎？」

她側過臉來，有些僵硬的點點頭。

其實是有想多給些回應的，但就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笑著揉亂她的一頭烏絲後，男子雙手上舉大大的伸個懶腰，然後縮回往腦後擱去，再倒向如茵的青綠。「這樣看比較舒服呢！」

停下整理亂髮的手，她怔了怔，才跟著往後躺去。

「無心，妳看！」男子朝蒼穹用力的伸直雙手。「怎樣都無法觸碰到那片天空吧？人啊！實在是渺小的可以。」

「師父是“魔”。」望著湛藍，她沒有轉頭的糾正。

「魔跟人是沒有差別的！在天地間是同樣的渺小。」

「……心態不同。」

「心態確實不同，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人對人也可以如此，魔與魔亦是。」

她沒回話，甚至連眼都不貶一下。

「為師的知道妳的想法，妳要不要聽聽我們的不同處在哪裡？」

「師父請說。」言詞總是如此簡單，甚至是帶點距離感。

「妳用血統來替人與魔分類，而我……是用才能來區分上位與下者。」男子側過身用手支起頭來。「妳覺得我們誰比較有智慧？」

「……師父。」閤起雙眼，她承認自己思想上的不及。

「那便是了，在魔劍道裡生存的難易與否，其實全都掌握在妳的一念之間。」

「……我能居於上位？」

笑了笑，他再度翻躺回草地上。「是也。非也。」

模稜兩可的答案，讓她睜開了黑瞳轉而向他望去。

「就才能，無話可說；若指想法……聰明的妳已經明白了。」

將視線移回青空，她覺得有些釋懷。

兩人彼此都清楚剛才的問題，其實她要的並不是答案，而是一個確切的肯定。

「無心，人因為過於渺小，所以無法容納太多東西！為師的希望妳能夠理解這點。」

沉吟了一會，她才慢慢道出懷疑。「要丟棄？」

「當然不是！一個人的過去是拋不開也抹滅不了的。」

「那是……？」頓住，因為一時還參不透道理

「寄託！」男子幫她接了下去。「放在妳覺得安心又可以信賴的地方。」

再次覆上黑瞳，她慢慢地消化著其中玄機。

緩緩的，她抬起右手朝上頭指去，閉著雙眼輕問。「那裡嗎？」

彷彿聽見身旁的人傳來輕笑，然後一隻厚掌接下了她高舉的纖柔。

「噓！那是秘密，別隨便說出來啊！」手背上被溫柔的拍了拍，甚是憐惜。「妳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張開眼，看著並沒有太多變化的天際，內心却有著微微悸動。

她清楚自己仍然是沒有太多情緒的，但似乎已經可以開始感受到些什麼。

「保護自己並沒有錯！但是，妳要記得自己絕對不孤獨。」坐起身，他轉頭對她送出一個比平時還要慈愛的笑容。「黃昏已屆，待會兒就不是妳喜歡的藍色了，我們回去吧！」

站了起來，他拍去一身的草屑，然後緩緩地步離。

並沒有馬上隨著動作的無心，依然望著那片怎樣都看不穿的藍。

它真的夠大夠深而且夠廣，真的適合藏放那不欲人知的一切。

如此……那顆沉甸甸的心，就不再絆著這付身軀了吧？

那麼，那件事對她來說也應該……不再困難了……

「師父！」豁然坐起，她轉頭喊住了那個離開的身影。

「嗯？」側過身來，男子的眉眼間仍是關愛。

「謝……謝謝您！」頭微傾，她笑的溫柔甜美。

不是勉強、也不再僵硬，是個毫無刻意而且自然的笑靨。

溫暖的深入人心。

進入魔劍道逾半載後，無心終於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