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塵秋色

獻給我的朋友，緋光。

「………………」他按了按太陽穴，試圖穩下暴怒的衝動，但是面前的小女生依然喋喋不休，這讓他有了想把做一半的案子踢掉的念頭。

承接案件確實需要溝通，也真的是要聽取客戶的想法。再怎麼說，花錢的是老大，沒必要塞給客戶一個他們不喜歡的東西。

說什麼用專業說服客戶，他向來嗤之以鼻。哪個程度是專業？審美觀每個人有所不同，把自己的喜好強迫別人去接受，那不是他覺得的專業。

很多的堅持，都是他自己本身的原則。

例如，設計的行情越來越低時，很多人就捨棄了從頭構想的念頭，直接把現成的網頁拿來改個顏色、換個圖片，看起來便像是全新的東西。

因為，在設計不值錢的時代，時間就轉變成了金錢。

但是他不願意投機取巧，所以他也成了同行眼中跟錢過不去的傻子。

要為自己做出來的東西負責。

這是他一直堅守的職業道德。所以就是這份認真的態度，工作室的案件不曾缺少過，大部分都是由客戶轉介而來的。

雖然這樣少了業務開發的壓力，但是經由客戶介紹來的客人，也必須不看僧面看佛面，因為並不是所有的客戶都是好客人，尤其他的長相……也確實帶來了不少的麻煩。

大部分的人都還是有自覺的，一個飽含殺氣的冷冷眼神過去時，不管是言語上或者肢體上的嘗試性侵犯都會適時的停止。

只有那麼一次，當對方的鹹豬手爬上他大腿時，在那知名企業的會議室中，他理智線徹底斷裂地一拳揍上那個禽獸老闆的面孔。

「我一定會告死你！」

不理會那臉上鼻血縱橫的叫囂，他收拾好自己的筆電，頭也不回的走了。

過沒兩天，有封急件送到了那個還臉腫鼻歪的傢伙手上，是封存證信函。內容表示，如果要打傷害罪官司絕對會奉陪到底，而且將以性騷擾罪名反告。

看到信尾的署名，更讓人嚇了一跳。那個人……不是只替跨國大企業打官司的嗎？為什麼願意替一個小小工作室出頭？

同一天，又是另一封急件。

一位頗負名氣的精算師送上了一份免費的精算報告。闡明這個官司只要開始，公司無形的信譽損害、投資人的信心指數、員工的忠誠度……洋洋灑灑的一堆數字，看的讓人眼花撩亂，而總結處那個赤紅色的數字，差點沒把他的心臟從口中逼了出來。

再過數天，開始有幾個年輕人以談官司的理由闖進他的豪華辦公室裡喝下午茶。

「快點告他吧！我想看他生氣的樣子。」活力十足的年輕人朗笑著，但眼神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談官司太沈重了，就說些別的吧！我有幾個搞學運的同學，對貴公司在水源地的開發案，還有一些對勞工不合理的訴求很有興趣呢！」帶有書卷味的男孩啜了口芳香，綻放微笑。不愧是知名大企業的下午茶，真是高檔。

「別欺負我家的哥哥……」捏著小秘書塞給他的糖果，長相可愛的男孩嚶嚶低泣。

「………………」招惹一個，現在又弄哭一個，是怎樣？！有雙大圓眼的男孩一邊安慰哭泣的孩子，一邊不客氣的狠瞪了過去。

其實，大家都不知道，現在最想哭的是某企業的大老闆。

然後無獨有偶的，有個突然竄紅的網路遊戲搏了報紙的大版面，因為很少有遊戲公司在非節慶時會做“打BOSS送福袋”的活動。尤其福袋內容之大手筆，引得玩家趨之若鶩，造成不小的回響。

只是啊，那個BOSS的名字跟組織名稱的諧音，怎麼看都像是在影射著什麼。

於是，當某企業的法律顧問找上遊戲公司時，那位有著一頭如朝陽般金髮的總監，笑的溫和燦爛。

「只是一個年輕人的小遊戲，貴公司有必要心虛的對號入座嗎？」

摸摸鼻子，法律顧問識相的走人。

最後，由於大律師、名精算師與一群活潑年輕人無時不刻的關愛，連帶在虛擬世界裡都被圍剿的無法超生之下，某企業老闆終於身心俱疲的派機要秘書送出一個信封到大律師的手上。

「你就收下來吧。」看著自家大哥遞上來的支票，有點大的數字讓他著實遲疑了一下。他已經揍人出了口怨氣，案子也不再繼續，所以這筆金錢好像已經不是那麼的重要了。

「就收下吧！」那個個性衝動的兄弟靠了過來。「就當是遮羞費收……嗚！」

重重的一個肘擊，讓那愛講話的傢伙，呻吟的抱著肚子住了嘴。

犀利的眼眸掃了一下現場的其他兄弟，……拿著遙控器拚命轉台的、認真翻雜誌的，甚至最小的那個弟弟也很賣力的挖著手上那碗冰淇淋。

知道識相就好！他冷冷一哼。

「曲雲先生？」看著表情不善的俊秀男子，年輕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她只是一個小助理，上司交待的事只能確實做轉達，事實上她並沒有要刁難人的意思。

「妳剛才所提的……」曲雲壓壓額角，稍稍和緩了情緒才再開口：「要動畫沒問題，但是同個畫面有太多個動畫會造成視覺上的混亂，而且閱讀不易，所以我會略做調整。」

在事先列印出來的紙張上，曲雲提筆迅速的做下記錄。

「還有你老闆要求要以水彩畫當作底圖來提升藝術氣息，這個也沒問題，只是案子完成時間我必須要延後。」

「唔……一天？」小助理小心翼翼的詢問。

「三．天！」咬牙切齒，是絕對的不容許妥協。

***

「曲雲不知道會不會回來吃飯？」端湯上桌的遊雲，望了一眼牆上的鐘。

「沒聽說，最近他手上好像挺多案子的。」想起近日總悶在房裡工作的兄弟好像更清瘦了些，韶雲忍不住微微皺了眉頭。

「佾雲被派去參加國外那個大型電玩展，是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啊？」八個兄弟裡只有佾雲跟曲雲所學的相同，成天與數字打交道的鐘雲，是想幫也幫不了。

「之前有聽他說可能會提早回來，但是這幾天都還沒有接到他的電話。」想起遠在海外沒音訊的兄弟，韶雲的眉心更是多了幾個皺折。

「我要等曲雲哥哥吃飯！」小瑟雲蹦蹦跳跳的到遊雲身旁嚷著。

「好！那你先幫我準備大家的碗筷，仲雲跟霓雲說不回來吃了，還有……」遊雲還想叮嚀著什麼，卻見自家的大門被打了開來。

「我回來了。」放下筆電包，正在在玄關處脫鞋的人聲音透著些許的疲累。

「曲雲哥哥！」也許是多日沒與曲雲打過照面，所以瑟雲的表現有點興奮異常。

看著迅速向曲雲奔去的身影，遊雲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剛還正想要提點瑟雲的……

「曲雲哥哥，我幫你拿電腦。」想表達體貼的小朋友，很用力的提起地上的筆電包。

「等等……」還來不及阻止，曲雲就看見他的那台2.5寸行動硬碟由包包裡掉出來摔出了巨響。

一瞬間，所有人全都摒息了。

……好吧！這不能全怪瑟雲，因為剛才在咖啡廳粗魯的把拉鍊弄壞的正是曲雲自己，他知道瑟雲是出自好意。但是，他也想到了昨天熬夜的成果，因為今天趕著出門赴約，所以還沒備份到另一顆硬碟上……所以，所以……

無聲輕嘆，曲雲揀起硬碟，拿過了瑟雲手上的筆電包，交待了聲不吃晚飯，便頭也不回的進了房間。

數道視線由緊閉的房門上抽離，轉回那個抿著唇、淚水正開始泛濫的小朋友身上，同樣的想法皆在眾人心底浮現。

佾雲，你為什麼不在家……

***

有點冷。

曲雲搓了搓有些僵硬的雙手，順便伸伸懶腰活動一下筋骨。

傍晚被摔到的硬碟是真的讀不出資料了，所以找出另外的備份，重複昨晚完成的與今天跟客戶對稿的修改，曲雲悶著頭猛做，總算是把進度給補回來了。

瑟雲還好吧？

想起那個無措的表情，他其實有些不忍，但是這個意外會不會造成他結案延遲的衝擊，讓他無法去想到其他的事情，也無法當下去安撫那個小朋友。

等工作告一段落後，再帶瑟雲出去走走吧！他在心底打定了主意。

伸手端起桌上的馬克杯，重量輕了許多，原來杯子裡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就在佾雲出國之後，他才驚覺，原來自己很依賴那杯隨時會出現的溫暖……

他是刻意的嗎？在這寒冷夜裡勾引出的溫暖想念，還有一種讓人不自覺上癮的溫柔。

真是好個心機！

無聲的勾起唇角，起身，他要去幫自己泡杯熱茶。

***

眨著迷濛的眼睫，他覺得自己可能還在夢境中，他知道自己在等水沸騰時睡著了，但是……

「先喝點咖啡吧！」坐在對面的那人帶著笑意，把杯子塞進他剛壓到有些發麻的雙手中，暖著。

「聽韶雲說你晚餐沒吃，想要吃點宵夜嗎？」

表情尚有一絲恍神的曲雲，緩緩的搖了頭。

「那我泡壼比較不傷胃的紅茶來喝，你等我。」

看著那身影走進廚房，曲雲思緒才開始逐漸清明起來。

這麼安靜還真的是不太像自己……

對啦！一定是因為天氣太冷，然後最近又睡太少的關係。沒錯！就是這樣，他才不會承認那是什麼狗屁思念來著。

不過，……佾雲回來了呢！

唇，在杯沿後綻出了笑花。

燒滾水，溫杯，放入茶葉，再倒入沸水，數分鐘後再取出茶葉。

所有的步驟在他做來都是那麼優雅的賞心悅目，泡出來的茶湯喝起來也是那麼的清潤甘美，好像這人是生來就有泡茶的天分。

所以，當佾雲要泡茶給他喝時，他是從來不會拒絕的。

端出那壼暖呼呼的紅茶，曲雲本想起身去洗的空杯被佾雲順手收進廚房去了。

真是慣壞人的體貼！

嘴裡滑出嘆息，心底卻悸動著。

當佾雲再度踏進餐廳時便看到那個紫髮的人，正靠著桌邊凝望著那壼茶沈思。

「讓我幫你好不好？」由背後靠近，下巴蹭上那有點單薄的肩膀，佾雲還帶著微微水氣的手環上了曲雲的腰際。

「怎麼突然回來了？」隔著衣服感受到微微的寒意，曲雲把手覆上那雙剛在冰冷水中來去的手。

「接下來的事情不用我處理，當然就回來了。」在頰邊輕輕點吻，佾雲貪婪的汲取著曲雲身上的氣息。

「明天不是還要進公司？」

「我很多特休還沒用完吶。好嘛！讓我幫你。」

「無賴！」撇過頭，曲雲卻笑了。

「請叫我打不死的佾雲。」臉頰對臉頰，蹭了蹭。

「神經。」回頭一瞪，曲雲毫不客氣的在他手上擰上一把。佾雲卻只是笑著把人摟的更緊。

這瞬間的幸福，即是永久。整個冬季的寒冷都像化在這一剎那的溫暖裡。

「我需要幾張水彩底圖。」

「交給我吧！」

脫離懷抱，曲雲去取了兩個杯子，佾雲端起桌上剛泡好的那壼茶後，再次親密地摟上曲雲的腰際，關了餐廳的燈，然後兩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某扇門內。

在樓梯陰暗的轉角處，兩個一直坐在那裡的人淡淡的相視而笑。

「看來，我們不用擔心瑟雲的眼淚會把家裡給淹沒了。」

「佾雲這個時間回來，真的是太好了。」

「可喜可賀，這樣我們也可以好好的睡個覺了。」放心一嘆，鐘雲把手上的茶飲盡，這是佾雲回來後貼心送上來讓他們趨寒的。

「杯子給我吧！早點休息。」

「謝謝大哥，晚安。」

接過杯子，韶雲緩緩踱下了樓，階梯盡頭旁小几上的暈光正柔和不晃眼的流淌。

這個家裡的八個兄弟沒有血緣的牽絆，有各自的寂寞，有各自的憂傷，但是生命中的印跡卻嵌進彼此的年輪裡。

即使疲憊，就算哀傷，他們都會願意互相成為生命道路上的暖光，使之不徬徨張望，使之不獨擔風雨中的淒涼。